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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乡下跑到上海，一转眼已经六年了。其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，算起来也很不少；但在我心里，都不留什么痕迹，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，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

脾气——老实说，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。>
但有一件小事，却于我有意义，将我从坏脾气里拖开，使我至今忘记不得。>
这是公元2003年的秋天，上海受西北气流和地面高压控制影响日渐寒冷；我因为生计关系，不得不一早带着公司昨天损坏的显示器找维修。一路几乎遇不见人，好容易才走到维修点，教客服赶紧给我修好。不一会，显示器外壳就被打开，零零碎碎的螺丝被拧开，剩下一台裸体的显示器来，客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。我点了颗烟，告诉客服显示器用着用着一下子就黑了，嘣的一声，好像里面什么东西掉了。>
“那是炸机了。”客服年纪不大，短头发，制服很干净：“标准输入电压是220伏，因为是三相插头，有一根接地的零线……如果搭错了线，电压就变成380伏，会烧掉显示器机板的电源部件。喏，就是这里了，还有这里、这里”客服指着显示器基板上的一片黑乎乎的残迹。他的动作很快，不一会儿就换上了新的器件。接通电源，显示器亮了。闭掉电源，客服却没有装盖子；他拿出万用表，在一堆让我眼晕的电线、管子之间量来量去：“通常情况下，电压过载会造成整流二极管的损伤，会影响显示器寿命，但是从外观上和使用中基本看不出来。喏，这个就受伤了的。”>
说完，客服去取新的二极管。我料定这什么整流二极管并没有坏，况且他也说了在使用中看不出来，便很怪他多事，要自己惹出是非，要我多花钱挨老板骂。>
我便对他说，“没有什么的，不用换了。装上罢”



客服毫不理会，——或者并没有听到，——却重新拿起万用表，对那个看上去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毛病的二极管测来测去。>
“是损伤了。”>
我想，我眼见好好的，怎么会坏呢，骗我的钱罢了，这真可憎恶。再说，反正是公司的，只要这次修了能用就行了，至于寿命关我什么事？客服多事，也正是自讨苦吃，我反正不给那么多钱，你自己想法去。>
客服看了万用表上的读数，却毫不踌躇，转身在装满了各式零件的抽屉中找出一个圆柱形的小管子，把他说的那个“受伤了”的管子换了下来：“这台显示器还没有过一年质保，不收费的。”>
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，觉得他穿着制服的背影，刹时高大了，而且愈来愈

大，须仰视才见。而且他对于我，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，甚而至于要榨出西装下面藏

着的“小”来。>
我的活力这时大约有些凝滞了，坐着没有动，也没有想，直到他装好显示器外壳。>
客服把显示器装好箱，抱着走近我说，“先生，一年之内我们应该上门维修的，您亲自送过来，麻烦了。我们正好有车出任务，送您回去吧。”>
北风还在刮，路上还很吵。我坐在维修车上，手插在裤兜里，紧紧捏着那张给不出去的人民币。>
这事到了现在，还是时时记起。我因此也时时煞了苦痛，努力的要想到我自己。几年来的文治武力，在我早如幼小时候所读过的“子曰诗云”一般，背不上半句了。独有这一件小事，却总是浮在我眼前，有时反更分明，教我惭愧，催我自新，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。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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